2021年冬天。
还有一周就是小雪节气了，厨师郝振江必须在当天采集到小雪十二钱。如果错过，就不得不再等上一整年。
北京的风已经有些冷了，但气温不低，空气干燥，丝毫没有要下雪的样子。郝振江和导演张茜雅查了天气预报，近期千岛湖会降温。刚好团队要去当地拍摄，于是两人拍板，带着团队去千岛湖，采集小雪。
这么大费周章，是为了还原一道离奇的食谱。
两年才能做完的一道“菜”
抖音账号红楼宴视频：采集冰霜
《红楼梦》里记载了一道两三年才能做成的方子，名为“冷香丸”。要做出冷香丸，需要采集春夏秋冬四时的四种花蕊，在第二年的春分研碎晒干，还要储存白露的露水、霜降的霜、小雨的雨，以及小雪节气当天降下的小雪。这些材料加上蜂蜜、白糖团成丸子，盛在旧瓷坛里，埋在花根底下。再等上一年，取出来才算做成。
为了完成材料的储备，他们凭借天气预报提前规划，奔着降水概率高的地方去。过去一年，他们运气不错，其余三个节气的雨水采集齐全，四时的花蕊也已悉数封存。只差小雪了。
团队从上海运了一批厨具，赶去千岛湖。但接连几天都是晴天，直到小雪前一天还是太阳高照。
采集小雪的任务悬了。
《红楼梦》里周瑞家的问过：“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，这却怎处呢？”宝钗说：“只好再等罢了。”周瑞家的惊呼：“阿弥陀佛，真巧死个人的事儿！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。”
拍摄任务已经结束，团队收拾东西，准备在小雪那天离开。第二天起床，窗外白茫茫一片——真的下雪了。
材料齐了。
又过了半年，到了2022年6月，制作冷香丸的过程记录在了“红楼宴”的抖音账号里。封存的坛子明年才会取出，所以目前是一支预告片，一个节气也没少，有抖音网友留言：“以前看《红楼梦》真的太好奇，这冷香丸是什么味道”。
霍金与刘姥姥吃过同一道菜
右二霍金，左一郝振江
关于冷香丸，医书并没有类似的制作记载。考虑到食材和制作的复杂程度，这道食谱更像是作者曹雪芹的杜撰。花这么多时间还原这道食谱，倒不是因为郝振江爱好暗黑料理，而是他的账号“红楼宴”已经发了一百多期，《红楼梦》中提及的菜品，他在抖音里大多展示过了。
1990年开始，郝振江在大观楼酒楼系统地学习了两年红楼宴的做法。大观楼在当时人均消费在150元，那时北京的月平均工资只有200多元，房价则是每平米1200元。红楼宴是普通人触不可及的高端菜肴，经常出现在国宴与款待外宾的宴席上。
2002年，霍金第二次访华，所到之处水泄不通，他在电脑上写道：“1985年我首次访华，那时候我并不出名，和这次一样，人们总是围观我，但那时是因为我坐在轮椅上。”
霍金这次访华的最后一站在北京，由四川饭店接待，负责筹备宴席的便有郝振江。郝振江专门为霍金设计了八道菜，五道是红楼宴的菜品，其中一道是《红楼梦》中最知名的菜品——茄鲞（“鲞”音同“响”，泛指成片的腌腊食品）。刘姥姥初入大观园，王熙凤喂她吃的便是这一道菜。吃完，刘姥姥惊得喊了佛祖。
霍金吃得开心，回到美国后，真的发出了一份邀请函。那时的郝振江没想到，奢侈神秘的红楼宴，如今在抖音中就可以看到、学会，而通过短视频传播这些菜谱的人，正是他自己。
所有人的红楼宴
拍摄现场，摄影指导宋保召（左）与郝振江（右）
2018年，郝振江已经成为名厨，是电视台美食节目的常驻嘉宾。一次，他在哈尔滨录制节目，赶上东北正在做粮食展会，制片人王晶把郝振江也拉了过去。
晚宴上，郝振江说起《红楼梦》中的饮食与故事。聊到宝玉生日宴上奢侈精妙菜肴的做法，以及宴会之后，贾府由盛转衰。人物命运和精美食物交织在一起，王晶越听越兴奋，说知道《红楼梦》的人很多，知道红楼宴的人很少。如果用短视频的形式推广，肯定有人喜欢。
当时郝振江在抖音上已经开了美食账号，最火的时候仅凭借一道黄金炒饭就收获了一百多万名粉丝。之前他也想过用短视频推广红楼宴，但呈现的难度要大太多了。《红楼梦》中提及了一百多道菜品，大多只有个菜名和一两句描述，没有一样有精确的配比标准。菜品最终呈现的样貌也是未知。
虽是如此，红楼宴仍是郝振江深耕最久，也最有情怀的菜系。他们决定，还是要做这件费力的事情。王晶找来红迷导演张茜雅，负责文案与策划，又找了摄影指导宋保召，做画面质量和美学保障。
河北正定：“荣国府”内的“曹雪芹纪念馆”
策划筹备之后，郝振江在之前的账号上发了一道红楼宴的菜品“老蚌怀珠”，没想到一下获得了13万点赞，这么高冷的古籍菜谱竟然有如此反响。团队在抖音上新开一个账号，就叫“红楼宴”。
茄鲞是《红楼梦》中记载最详尽的菜，同时也是重要的菜品之一。红楼宴抖音号比较早就推出了这道菜。这道菜极为繁琐复杂，有十几种食材和十几道烹饪工序。郝振江试了好几种制作方式，最后呈现了最贴近原著的一种。
他用桂花、红糖、上等花雕酒，加上糟泥，沉淀过滤，做好酒糟。把茄子去皮去瓤，切成丁，用鸡油炸过，连着菌子干果拌上，用五六只鸡熬出的鸡汤煨过，再拌上酒糟，封进坛子。一周后配上现炒的鸡胸肉，一勺下去，带着酒糟茄子和干果，满嘴都是食物的酵香味。制作工序已经有了，但毕竟是古籍中的食物，最好也在古代建筑中拍摄，这样才能在拍摄上还原红楼宴的气质。
团队辗转在湖南郴州找了一座有九百多年历史的老宅。老宅环境合适，但位置偏远，飞机转高铁再坐两个半小时的汽车才能到。老宅周边只能买到鸡蛋和西红柿，像茼蒿这样的食材已经买不到了。拍摄团队从北京人肉搬运，每人生生扛了两箱食材过去。开拍前，布光的布光，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，所有人忙成一团。趁乱，村里的狗把辛苦运过来的肉叼走了。
狗把肉叼走了
看到有人拍摄，村里的爷爷奶奶都围了过来。郝振江在围观中开始做茄鲞，一道茄子做了半天还没做完。村里的老奶奶忍不住指指点点。虽然说的方言听不懂，但从她们皱起的眉头看，应该是觉得这伙人不大会做饭。
老宅像迷宫一样，只有上午十点那会儿天井有光，适合拍摄。可好不容易等到十点，天又下起雨来。菜做了一半，油还在锅里。团队里的人站在雨里，给食材打着伞。
拍摄完成后，配上茄鲞在《红楼梦》中的介绍解说，这样大费周章的壮举，在抖音只要2分41秒就秋毫毕现地完整展示。这条视频在抖音获得了14万的点赞，炸出了一群红楼迷。不少来点赞的，不少来挑刺的，有人在评论里翻出了“原文对白”，还有一众爱好厨艺的红楼粉争相下厨“交作业”。
“旧时王谢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”因为短视频平台，曾经高端的红楼宴也进入了普通人的厨房。
争论中复活的经典
导演张茜雅在拍摄现场
茄鲞的记录有百字之多，但《红楼梦》中其他菜品的记录大都很简略。
为了菜品尽可能符合红楼梦的描述，同时符合烹饪规则，张茜雅和郝振江开始翻阅古籍，碰上兴起或是赶时间就会看个通宵。越查就越感觉自己知道的少，除了食谱，礼仪和习俗也少不了。去图书馆借书不够，还要去博物馆找物件参考。除此之外，几乎每道菜的食谱，他们都会找红学家进行线下讨论。
张茜雅和郝振江经常会为了菜品的制作和呈现吵架。张茜雅想的是还原原著的描写，郝振江更多考虑如何结合自己的经验，将食谱按符合烹饪规则的方式做出来。
针对菜的做法，网友们讨论热烈
比如《红楼梦》中提到，宝玉受罚挨了板子，想吃小荷叶莲蓬汤。原文说是用银模具压出的面点，借点荷叶清香，煮进汤里。张茜雅觉得应该按原文做，郝振江说那不成了煮面疙瘩，一点滋味也没有，谁受罚了会想吃这个？而且王熙凤为做人情，一次做了许多出来，让贾母也吃了这道菜。身份地位这么高的人，总不会吃一碗普通的面食。
郝振江借鉴国宴中顶级高汤的做法，熬了六个多小时，把浑浊的汤煮成淡茶色清汤，没有一丝油星。考虑到补益效果，郝振江决定用肉代替面，他把鸡肉虾肉打成泥，做成莲蓬形状，加上豆子点缀。视频发出之后，评论中争议很大，有人说完全不符合原著，也有人说理解这种演绎，更多人因为这些争议翻开了原著，读得津津有味。
郝振江又按照原著做了一版。现做银模具来不及，于是用手工做出莲蓬、荷叶的形状，绿色的部分用了蔬菜汁，红色则用了石榴汁。这次做完，有人留言说，这个就是我想象中的小荷叶莲蓬汤。
第二版小荷叶莲蓬汤
红楼宴在两百年后从经典中重现，本身就是难事。在这些争论与修改中，声音和影像让那些沉默的文字变得更加鲜活起来。
再看一遍《红楼梦》去
红楼宴中提到的“小粽子”
正是因为大家较真，又加之“红楼宴”师出有名的关系，倒逼团队不得不查阅大量古籍，反复调整菜品。每条视频的文案也是删了改，改了删，经常会出几版备选。几十条视频已经写了六万多字的脚本。
根据不同菜品、时节，团队挑选了十多个拍摄地。经常为了一个镜头，扛着机器登上没有路的山顶。夏天进枣林拍摄，蚊子多得撞脸，就算全身包裹，喷上驱蚊药，一次拍十分钟就会被咬得受不了。冬天拍摄时，要在带着冰碴的水里洗菜，还没拍摄，手已经不听使唤。细心看一些视频，会发现郝振江的手指被冻得通红。但这些都在镜头之外，镜头里有原著的对话，有红楼梦情节的铺陈，还有他们对经典本身的敬畏。
三年来，抖音号“红楼宴”制作了五十多道菜的视频，因为拍摄成本很高，团队从未盈利。但另一些收益正在悄然发生。因为抖音平台的智能推荐，红楼宴的视频可以高效触及红楼迷与美食爱好者，形成一个群落，他们在留言区里谈论大家对原著的理解，不少人看完视频说，“再看一遍红楼梦去”。
河北正定荣国府，87版《红楼梦》拍摄地
2021年7月28日，字节跳动公益联合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、国家图书馆发起“寻找古籍守护人”活动。招募创作者通过抖音、西瓜视频、今日头条等平台创作内容，推动古籍活化。其中就有郝振江与他的“红楼宴”。
画面精美、信息传递高效的短视频从某种程度上正在降低巨著的阅读门槛。如今，红楼宴的抖音粉丝已经超过了五十万。有学生留言，说自己将视频中的文案用进了作文，拿了高分。很多中学语文老师发来私信，希望把红楼宴的视频当做上课的教材。
让张茜雅印象深刻的一条留言，来自内蒙古小学的一位语文老师，她说自己很喜欢这些视频，问能不能允许她在课堂上放给学生们看。团队的运营联系到这位老师，送给她一套精装《红楼梦》。过了几天，老师发来一个视频，视频中她正领着学生读十二金钗的判词，孩子们全神贯注，字正腔圆。她说，孩子们特别喜欢视频里的美食和文案，都想读《红楼梦》。
因为“红楼宴”的存在，千里之外的草原孩子成为《红楼梦》的新读者。郝振江觉得这和20年前，霍金和刘姥姥吃了同一道菜一样神奇、有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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设计排版丨李佳星
图片来源丨抖音、视觉中国
网友看法
1、网友纳人纳事：所以，冷香丸是什么味道？
2、网友萱小蕾：优秀，给人感觉很好
3、网友元元的天下：好想尝一尝茄鲞[呲牙]
4、网友伸手碰运气科技：特别优秀，值得点赞
5、网友林之影：精神可嘉，希望能做出更多的美食[舔屏]
6、网友生活小米粒科技：看着太美味了，希望可以研究更多的美食[赞][赞][赞]
7、网友滚滚看历史：看着太棒了
8、网友不沉的经远：哈哈，看饿了怎么办？
9、网友繁华万里：看着流口水
